談小詩的寫法（一）／林廣

吳啟銘

談小詩的寫法（一）／林廣
　　如果你問我：「寫一首小詩，最重要的是甚麼？」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你：「創意。」
　　但這次我要從簡媜的一篇散文開始說起。篇名是〈一個名叫早春的季節——記詩與死亡〉（《舊情復燃》洪範書局）。我已記不清自己究竟讀多少遍了，彷彿每讀一次，就經歷一次對詩的探索與死亡。這篇分為九個章節，是簡媜記自己年輕的詩人之夢。文中的「你」，是詩人，也是作者年輕時追求詩的剪影。我們可以說：這是簡媜在追悼自己未竟的詩人之夢。她列舉了一些詩篇，證實「詩人」確曾存在過；後來死了，但她不確定「詩人」死後到底去了哪裡；甚至她還茫茫自問：「如果你還活著，會繼續寫詩嗎？」
　　在青春時期，誰沒有過想當詩人的幻夢呢？但我們不會像簡媜一樣，質問自己：「如果你還活著，……你會用甚麼樣的手勢推開一扇鏽窗，對著污濁黃昏、水泥城市、棄犬餓雀及蒙塵路樹推敲一首詩？……你會用何種眼光，在夜幕低垂時諦視遙遠星空，如一顆渺小的行星向宇宙請教自我放逐的奧義？」在她的心目中，文字既是歸宿也是放逐，所以她相信那個「詩人」會在她遭遇風雨時，寫這樣的詩給她：
　
　　我們在彼此的眼底旅行
　　假裝是失散多年的同命鳥
　　多雨之早春
　　不約而同棲在浮草上
　
　　這是一首完整的小詩。即使你並未讀過這篇散文，你仍可從「在彼此的眼底旅行」、「失散多年的同命鳥」與「同棲在浮草」這三個意象，推敲出裡頭蘊含的深摯情感。她曾在心底悄悄發誓，要把生命、青春、夢想、孤獨等，全都交給文學：
　
　　讓我為你描述帝雉的脾氣吧
　　當樹林隨著斧頭私奔
　　牠當著太陽的面　啄痛自己的影子
　　不發一語
　
　　我第一次讀到這首詩，內心震懾不已。天啊！這真是以散文成名的簡媜年輕的詩嗎？「帝雉」是一個象徵，象徵所有為追求文學藝術百死不悔的人。當牠看見樹林不斷被砍伐，已被逼得幾無容身之處，但牠竟然「當著太陽的面　啄痛自己的影子」。「太陽」是威權的象徵，牠也知道自己無法搖撼太陽的權威，但牠卻用「啄痛自己影子」的意象，來表達自己無聲的抗議。這樣的小詩，創意實在太驚人了。作者並沒有落實地說出任何一句抗議的話，只是用「啄痛」來暗示內心的憤懣不平。當社會上充斥功利，文學——尤其是詩，又怎會有人重視呢？但是即使面對這樣惡劣的環境，她的內心依然滿盈無畏：
　
　　一朵花開出了天涯
　　一盞燈圍捕著穴暗
　　暮色漸漸崩潰下來的時候
　　我聽見自己老去底回聲
　　爬上黎明
　
　　即使苦難就像「暮色」逼臨，甚至崩潰，但那時詩像「一朵花」，開出了她的天涯；也像「一盞燈」，照亮她的幽暗，讓她朝著有光的方向去追尋。就算有一天，人會老，她也會聽見自己詩的回聲「爬上黎明」。請注意她的用詞看來都很尋常，但一經組合，就成了極為鮮明的意象。尤其是「開出」、「圍捕」，這兩個動詞，靈活地將詩神秘的魔力表現出來。而將「爬上黎明」換行，更足以傳達她不向現實屈服的積極意志。可惜，這樣的「詩人」卻在那年秋天死亡了。當她想起兩個人一起在青春期虔誠追尋詩的時光，她寫了幾行詩來紀念那個美好的詩人之夢：
　
　　那時，春天只有三分熟
　　我在夢中獨自行走
　　小舟上　一名黑衣人
　　於水面　種植鳶尾花
　　宣稱　灰飛之日
　　那是我靈魂的睡榻
　
　　簡媜不寫年輕時光，而寫「春天只有三分熟」，就是打破一般思維，賦予新意。「三分熟」其實就是指早春，也是好奇、幻想最活躍的年輕時光。那個「黑衣人」是她在夢中所見到的老婦人（也是「詩人」年老的化身），而種植在水面的「鳶尾花」，當然就是詩的象徵。鳶尾花的色澤多樣，花語是華麗、優美，也隱含神秘、絕望之意。難怪作者會透過黑衣人來宣稱，當她死亡之際，「鳶尾花」就是她「靈魂的睡榻」。這是多麼獨特的表達方式！
　　不管對你而言，這季節是否屬於早春，只要你願意分享微妙的靈光一閃，用意象捕捉心情的顫動，在你的筆下也會開出一朵朵芬芳美麗的小詩。我們的小詩就從早春的季節開始，想必大家經歷了簡媜詩人之夢的誕生與夭亡，或許也能從中得到某些啟示。讓我們回到年輕的時光，張開心靈之眼，去捕捉那散發著鳶尾花香的神奇創意吧！（未完待續）
　

小白菜

学习一下！

吳啟銘

小白菜 发表于 2016-8-2 20:19
学习一下！

讚

萧路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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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矢

讓我為你描述帝雉的脾氣吧
　　當樹林隨著斧頭私奔
　　牠當著太陽的面　啄痛自己的影子
　　不發一語大爱这段

吳啟銘

如矢 发表于 2016-8-10 23:05
讓我為你描述帝雉的脾氣吧
　　當樹林隨著斧頭私奔
　　牠當著太陽的面　啄痛自己的影子

有同感

至卿

謝謝 老師的解說 !

吳啟銘

至卿 发表于 2016-8-17 22:22
謝謝 老師的解說 !

謝謝